時(shí)間：中平五年秋末第二日清晨至深夜｜天氣：晨霜未化、午後起風(fēng)卷沙、夜寒更緊｜地點(diǎn)：西涼邊地軍鎮(zhèn)驛舍前院、灶房、庫房、馬廄與案房

        十日倒數(shù)：第二日

        天還沒亮透，驛舍的鍋先醒。灶房里的火像一個(gè)不肯睡的人，噼啪兩聲把灰撥開，便把一GU熱推到冷墻上，又立刻被冷收回去。咘萌把柴靠著墻碼成斜坡狀，不是為了好看，是為了省力與省聲，斧頭落下去的角度被她刻意放軟，讓木紋自己裂，裂得像運(yùn)氣好，別像人太懂。灶婆坐在灶口邊，眼皮半闔，像睡，耳朵卻醒，聽得見院外誰換班、誰咳嗽、誰腳步拖沓。她忽然說：「你昨夜那碗，咸得剛好?！箙鹊皖^嗯了一聲，不接謝。灶婆再補(bǔ)一句更直的：「石魁今日輪前院，馮遜若來，先過前院門。」這不是提醒，是把門縫的位置畫給她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咘言在庫房搬第二日的糧。肩上的傷昨夜裹得住血，卻裹不住磨，麻布每一次擦過都像把傷口重新翻開一遍。他故意讓動(dòng)作b昨日慢一點(diǎn)點(diǎn)，慢到像孩子力竭，卻不慢到讓伍長韓茂有理由cH0U人。韓茂盯著他，眼神像用尺量脊背的弧度：「昨夜抄帳抄到幾更？」咘言心里一緊，知道這不是關(guān)心，是查你被誰用過。他低聲答：「不知道，天黑了就黑了?！鬼n茂哼了一聲：「少裝。驛舍用你，你就得更好用，懂？」這句話像把人從「雜役」推到「工具」，推得毫不遮掩。

        前院傳來馬嘶，像有人到。驛卒石魁喊了一聲「開門」，門栓拔開，風(fēng)沙涌進(jìn)來，帶著一GU外頭市集的味道，混著皮貨與汗。進(jìn)門的是個(gè)瘦長男人，衣襟扣得整齊，鞋底卻沾土，土是鎮(zhèn)外里路的sE。里佐馮遜。這人不大聲，他的存在感在於他手里那卷紙，紙上有印有字，能把人從「暫留」推回「押送」。

        馮遜先拱手給驛丞杜懷，話說得滴水不漏：「里正命我來取回昨日辨籍副帖，另送里正回條?！贵A丞把他迎進(jìn)案房，語氣溫：「馮里佐辛苦?！剐量鄡勺忠怀?，咘言就知道驛丞又要拿木盒說話。盧成站在案房側(cè)，眼皮像墨一樣沉，手里的樣字紙沒露，卻像始終貼在你背後。王差役在廊下咳了一聲，咳得像提醒：這是我的人，我也要分。

        咘萌不靠近案房，她靠近的是前院門邊那盆洗鍋水。她把水慢慢倒掉，倒得像笨，水流淌過石階，淌到馮遜鞋邊一點(diǎn)點(diǎn)。她立刻跪下擦，動(dòng)作快卻不利落，像怕：「大哥別怪，我笨?！柜T遜低頭看她一眼，眼里沒有善，只有算：「你是那雙生nV童？」咘萌點(diǎn)頭，眼睛紅得剛好，紅到像冷風(fēng)刮的，不像哭出來的戲。馮遜問得更直：「名帖按印了？」咘萌把袖口拉起一點(diǎn)，露出指腹那圈淡朱，淡朱像烙印。她不說多，只吐兩字：「按了?！?br>
        馮遜的視線停在那圈朱上，像在看一個(gè)已被制度吞進(jìn)去的點(diǎn)。他要走的時(shí)候，咘萌忽然用更小的聲音說：「大哥，保人……要怎麼找？」這句話像一根針，針尖很小，卻能刺破一層假裝看不見。馮遜眉頭微動(dòng)，立刻把視線掃向案房，像怕被驛丞聽見。咘萌趕緊補(bǔ)上一句，「我弟弟會(huì)寫字，驛丞說能用。我只想不被送鎮(zhèn)?！顾选覆槐凰玩?zhèn)」放在嘴邊，像孩子怕官；把「能用」藏在里面，像大人談價(jià)。

        馮遜沒有立刻答，他先把靴尖往後挪半寸，挪到石魁影子里，像把自己藏回制度。再開口時(shí)，他聲音更低，低到像怕被人聽見：「保人不是一句話，是一筆責(zé)。」咘萌抬眼，眼神仍小，但不空：「我知道責(zé)。我弟弟能抄帳?！柜T遜眼神一滯，像被「抄帳」兩字戳到某個(gè)痛點(diǎn)。他沒說行，也沒說不行，只丟下一句像碎骨的規(guī)矩：「要找，找敢跟驛舍打交道的。別去找清白的。」說完他轉(zhuǎn)身走向案房，像剛才那段對話從未發(fā)生。

        咘萌沒有追上去，她知道追就是露。她把抹布擰乾，故意擰得費(fèi)力，讓袖口的Sh冷把手指上的朱印再擦淡一點(diǎn)，淡得像孩子亂抹，免得印sE太新惹人疑。她起身端回木盆時(shí)，眼角瞥到前院角落有個(gè)老雜役趁驛卒走神，想靠墻縫往外看。那一瞬，他的背影像所有人心底那點(diǎn)「想逃」。

        鞭聲落得b人反應(yīng)更快。伍長韓茂不知從哪里竄出來，鞭梢cH0U在老雜役肩背，聲音像裂布。老雜役痛得一縮，卻還想用手護(hù)頭，第二鞭就cH0U在他手背上，手背立刻腫起一條紫紅。韓茂冷聲：「名帖有印，雜役不得近墻，不得近門，不得私語，不得探望市集。犯者先cH0U後跪，跪到更換班。」他說完把鞭梢拖過地面，拖出一道灰線，灰線像在說：規(guī)矩不是字，是cH0U出來的。石魁皺了皺眉，沒替老雜役說一句話，只把眼睛移開。咘萌把抹布握緊，握到指節(jié)發(fā)白，卻把臉做成更怯的樣子，像被嚇住的nV童，這樣才不會(huì)被算成「心里有主意」。

        案房里，驛丞杜懷接過回條，手指在邊緣m0了一下印泥，像先m0刀口?；貤l上的字不多，卻b名帖更y：里正確認(rèn)「暫編雜役」有效，但加注三條，「第三日午前須再驗(yàn)一次：是否已提出保人線索；若無線索，改作送鎮(zhèn)候問；其間雜役不得離驛舍一步，違者同逃?！惯@不是縮短十日，卻像把十日切成更短的節(jié)點(diǎn)，每個(gè)節(jié)點(diǎn)都能讓你掉下去，還把你腳腕上再拴一道繩。驛丞讀到「改作送鎮(zhèn)」四字，嘴角只動(dòng)了一下，像笑，又像咬。他把回條往桌上一放，對盧成淡淡道：「里正做事細(xì)。第三日要看線索?！贡R成應(yīng)聲：「我會(huì)讓他們有線索?！顾f「讓」字時(shí)，眼神像把線索當(dāng)成繩索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差役在廊下聽得清楚，咳嗽換成笑：「再驗(yàn)好，再驗(yàn)省得人跑。若無線索改送鎮(zhèn)，我也省心。」驛丞不接他的笑，只把木盒往自己近處挪了挪，像把談價(jià)的位置先預(yù)留。馮遜站在桌邊，目光從木盒掃過，掃過時(shí)眼皮沒有變，像早就看慣這套。他把副帖收進(jìn)袖中，語氣仍公事：「里正回條已送。驛丞照條辦?！贵A丞拱手：「自然照辦。」兩人話里沒錢，但空氣里全是價(jià)。

        咘言被叫進(jìn)案房是在午後。盧成站在門口喊他，喊得像叫一件工具。伍長韓茂在旁邊盯著，像怕工具自己走丟。咘言進(jìn)去時(shí)，第一眼看到桌上那張回條，第二眼看到木盒，第三眼看到馮遜尚未離開的背影。這三樣疊在一起像一個(gè)算式：制度節(jié)點(diǎn)、利益杠桿、保人縫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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